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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大明天下】(361

第一文学城 2021-09-15 03:05 出处:网络 作者:hui329编辑:@ybx8
【大明天下(361-363)】 作者:hui329 2020/3/12發表於:首發第一会所 禁忌书屋 字数:11493

【大明天下(361-363)】


作者:hui329
2020/3/12發表於:首發第一会所 禁忌书屋
字数:11493

            第三百六十一章醉翁之意

  正德二年,七月初一,朔日大朝。

  明代皇帝饱受后人非议的一项罪名便是「懒朝」,被说成怠政昏庸的表现,
与之对比的便是我大清的历代勤勉圣君,好像做皇帝的每天早起接受百官磕头便
可君明臣贤,天下太平,实际上皇帝每日坐朝,接见百官,亲断庶政,恰恰是大
明朝开创的,而且明朝不只有早朝,还有午朝(晚朝)的。

  朱元璋废中书省以后,政事散于六部,皇帝亲身坐朝,事事过目,除了朝参
官员,还召来各地耆老、人才、学官、儒者,将官子弟年纪稍长者,皆令「随朝
观政」,「四方来者云拥而林布」,朱元璋坐在门上,亲「试文辞,询问经史及
民间政事得失」,往往一语相得,即予优擢,用人「面选者多」,官员犯法,也
常「面责而处之」,这样的早朝听政带有洪武皇帝浓厚的个人治国色彩,后代子
孙想学也学不来。

  素来以勤政出名的永乐皇帝,五征漠北,大部分时间在马背上过,不可能整
日在奉天门上朝,朝会的政事属性已然淡化,「百官有事奏者,以次入奏,无事
者退治职务」,晚年多疾更直接把政务交由太子处置,朝会基本算是停了。

  只当了一年皇帝的大胖子朱高炽听政不时,到了宣宗时便是大臣们也开始偷
懒了,动辄几百人的失朝,朱瞻基任用内阁票拟协助处理政务,朝会政治功能进
一步弱化。

  明英宗冲龄即位,三杨辅政,想出一个每朝奏事不得超过八件的「好主意」

  ,就这几件事也要提前一日进呈,由他们几位预先写完处理意见,皇帝照着
批示回答即可,朝会彻底成了面子工程。

  至于那位被称作「昏君」代表的成化皇帝就更别提了,成化四年的一次午朝,
他老人家都坐在龙椅上了,大臣还没个影儿,把宪宗爷气得不行,「尔等常以勤
政为言,及朕视午朝却有怠慢」,虽然生了一肚子闷气,朱见深最后还是宽宥了
这帮放了自己鸽子的大臣,成化二十一年上谕「盛暑祁寒,朝官侍卫人等难于久
立,今后每岁自五月至七月、十一月至次年正月,止奏五事,余仍旧」,得,朝
会处理的政事又缩水了。

  到了孝宗这好脾气的皇帝登基,大臣们就开始彻底放飞了,弘治六年六月己
巳,「会昌侯孙铭等四百八十人朝参不至」;八年二月丙子,「丰城侯李玺而下
六百二十余人」不到;六月乙丑,「文武官武安侯郑英等八百八人朝参不到」;

  十五年八月辛亥日,不至者「泰宁侯陈璇等一千一百六十人」。

  历史上的正德小皇帝后期南征北巡,四处折腾,免朝已是常态,朱厚熜登位,
一心要和自己堂哥别苗头,嘉靖初年常天不亮就点烛上朝,后来也渐渐觉得没意
思了,至于文武大臣们为了不上朝想出来的办法更是五花八门,「或借言公差,
或妄称疾病,填注门籍,岁无虚月」,「经年累月称疾不朝」,嘉靖帝夺俸甚至
交法司处置等等措施也刹不住这股风气,干脆皇帝自己也撂挑子了,从嘉靖十三
年以后,近三十年不朝。

  还有那位「青史有名」的怠政皇帝朱翊钧,人孩子也不是没勤快过,可就是
江陵当国时,张居正将朝会改为了逢每月三、六、九日上朝,可见张相国也觉得
每日上朝没什么鸟用,至于后来万历因为和大臣斗气停朝,可不代表人在后宫里
没处理政务,要不然那些年打的仗是谁拍板定的,不上朝的原因他那位修道的爷
爷早就给出了回答:「朝堂一坐亦何益?」,「早朝率多弥文,至军国大务,何
尝不日经心?」「止是一早朝始终不一耳」,人家军国大事每日上心,只是腻歪
了见那帮冲他吐口水的大臣而已。

  如此这般,可见无论皇帝还是大臣,彼此都认为早朝就是个样子货,无干国
家大事,可是明末国势日颓,有些不知脑子里想些什么的大臣便将朝会与国家兴
亡联系起来,典型代表就是那位被九千岁弄死的东林大佬左光斗,「皇上御朝则
天下安,不御朝则天下危,早朝则救天下之全,迟御则救天下之半,若终不御朝,
则天下终无救而已矣」,他说这话有理没理,有自挂东南枝的崇祯爷到阴间和他
辩论去。

  清袭明制,连朝会制度也一并继承,其实从康熙建立奏折制以后,这个所谓
每日早朝制度的实用性连脱裤子放屁都算不上了,可人家大清皇帝们宁愿每天身
陷在各地刮风下雨百姓兵丁拾金不昧等垃圾奏折的汪洋大海中,也要抱残守缺的
死守着朱元璋创立的朝会制度,从这点看,野猪皮的后代们还真算得上大明朝的
孝子贤孙。

  今天的文武百官们一如往日,朝参已毕便打算各回衙门办公,突然有中使传
谕令五府六部大臣及科道官员齐集左顺门。

  群臣心中疑惧,前番金水桥听旨,五十几名各级官员位列「奸党」,榜示朝
堂,这回又要弄出什么动静。

  虽有疑虑,又不敢抗命,群臣战战兢兢地来至左顺门,只见门前竖着一柄红
罗伞盖,伞下摆着一几一椅,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彬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,在几
个小太监的伺候下品茶。

  见当面并不是刘瑾,群臣暗松了口气,李东阳上前拱手道:「魏公公,不知
上谕召我等前来,所为何事?」

  魏彬冷笑一声,「李阁老,因为什么你心里还不清楚么。」

  不理一脸错愕的李东阳,魏彬起身,阴阳怪气道:「万岁爷交待的差事,咱
家便是有天大的难处也唯有尽心尽力地去办,可有些人啊,白读了一肚子书,不
把咱家放在眼里也就罢了,可不把万岁爷的差事放在心上——便是大逆不道了。」

  「魏公公,这从何说起?」李东阳茫然问道。

  「咱家便与阁老从头说。」魏彬扭头对身后道:「把那些书里的错漏都捡出
来给他们瞧瞧。」

  「是,公公。」几个小太监尖着嗓子应了一声,将九十二卷的《历代通鉴纂
要》分别拿了出来。

  「《历代通鉴纂要》卷首《凡例》字画浓淡不均处五处……」

  「《历代通鉴纂要》卷二十:汉献帝建安六年条,有错讹三处……」

  「《历代通鉴纂要》卷四十七:贞观二十一年条,太宗杀其弟纳其妃,引录
不当……」

  随着一个个公鸭嗓将百余处差讹朗声念出,李东阳以下等礼部、翰林院的官
儿们面子上开始有些挂不住了。

  礼部左侍郎刘玑踏前一步道:「魏公公,《历代通鉴纂要》书成近百卷,引
载史料浩瀚驳杂,成书之期已定,仓促校阅时或微有差讹,亦所难免。」

  魏彬眼睛一翻,冷笑道:「微有差讹?刘大人不愧是两榜进士出身,一字千
钧,一个」微「字便是有一百大板,也推掉了八十吧。」

  「你……」刘玑怒目而视。

  「我什么?先顾顾你吧。」

 「给事中潘铎、御史杨武上本弹劾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刘玑等受命编纂

  ……「魏彬略微停顿一下,见刘玑幡然变色,嘴角轻勾,振振衣袖继续道:」
光禄寺卿周文通等职专誊写,不能研精其事,俱宜究治。「

  「魏公公,老夫身为总裁官……」

  「阁老莫急,有你的事。」魏彬打断李东阳道,「李东阳身为总裁官,失于
检点,责亦难辞。」

  李东阳眼中闪过一丝疑虑,苦笑道:「身膺重任,校阅不周,致书成有错,
老夫岂能无罪,幸有魏公公心细如发,明灯指路,不至酿成大错,老夫代编纂诸
君谢过公公了。」

  被捧了一句的魏彬浑身轻飘飘的,哈哈一笑,「李相哪里话,咱家不过拾遗
补阙,眼睛就难免毒了些,怎比得上阁老大才啊。」

  李东阳陪笑一阵,突然道:「但不知对这二人的题本,圣意又是如何裁决?」

  「陛下认为这题本言之有理,令涉事所司详核书内差讹及誊写官姓名奏上。」

  魏彬说完,又小声叮咛了句,「阁老无须担心,您老虽说担着总裁的名头,
可凭您与刘公公的交情,这股风刮不到您的头上。」

  李东阳笑着道谢,送走了扬眉吐气的魏彬,转过脸来已是一脸忧色。

  「阁老,潘杨二人的这份题本内阁可曾收到?」詹事府詹事杨廷和上前问道。

  李东阳摇头,「来此之前,老夫同你等一样也是一头雾水。」

  「上奏时银台未曾递交内阁,未经票拟明旨已出,难道是刘瑾……」杨廷和
警觉言道。

  李东阳点点头,喟然道:「老夫忧心,这是要兴大狱的前兆啊!」

           ************

  「你觉得咱家是小题大作?」

  刘瑾在书案上搁笔,笑看立在身前的丁寿。

  「是有那么一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。」丁寿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个头发丝细
的距离,讪笑道:「翰林院那帮酸子自恃清贵,平日散漫惯了,写的文章都狗屁
不通,编史时有失考据怕也是难免。」

  这倒不是二爷成心黑翰林院那班词臣,京城内流传四大不靠谱,「翰林院文
章」位居其一,另外三个分别是「武库司刀枪」,负责皇帝御膳和宫廷筵宴的
「光禄寺茶汤」,还有一个治死了N 个大明皇帝的「太医院药方」。

  大明军备虽说不至于像一些段子所说的「总兵戴生锈头盔」和「三刀捅不死
牛」,但工部督造官上下其手、虚应故事确是真的;至于太医院的药方,那位宁
可天天吃铅汞化合物也坚持不吃药的道君皇帝最有发言权。

  光禄寺卿位列小九卿,光禄寺自设银库,这里的官儿都是实打实的肥缺,中
饱私囊是家常便饭,天知道供应一个吃素的弘治皇帝,仅弘治十四年光禄寺银库
见底不算,还倒欠了户部太仓银库四万两,是什么样的骚操作才能干得出来,最
缺德的是这帮孙子贪了皇帝的饭钱还不干事,给皇帝做的菜一路往咸、浓、厚、
重口味上靠,连明朝老百姓都看不下去,「今大官进御饮食之属,皆无珍错殊味,
不过鱼肉牲牢,以燔炙酿厚为胜耳」,想知道明代皇帝宫廷菜什么味道吗,吃两
天大食堂就什么都清楚了,嘉靖以后的皇帝们实在不愿再遭这份活罪,「每日所
进之膳,俱司礼监掌印、秉笔、掌东厂者二三人轮办之」,太监们给皇帝办事无
论如何也比外朝的文官们靠谱些。

  能和以上三者并列,翰林院里学问什么水平可想而知,不过好歹现在是正德
朝了,起码不会再出现弘治爷那会「礼部六尚书,一员黄老;翰林十学士,五个
白丁」的盛况。

  刘瑾也被丁寿挖苦翰林院的言辞引得莞尔,虚点丁寿道:「你小子呀,莫不
是以为他们只是不小心在编书时出了些疏漏,而咱家处置他们也是一时意气?」

  「难道不是么?」丁寿笑着应道。

  刘瑾收敛笑容,「这么想可是小瞧了咱家,也小瞧了左班文臣。」

  「你且瞧瞧,这帮酸子在书里夹了多少私货。」刘瑾抬手唤过丁寿,指着案
上自己用朱笔划出的《历代通鉴纂要》部分誊抄。

  「秦二世二年,以赵高为中丞相事,臣等谨按:宦者之祸,始于赵高,盖皆
隔绝蒙蔽之术以愚其君,而利其私图,遂为后来奸佞乱贼之祖……」

  「曹魏文帝黄初二年,魏立法自今后家不得干事条,臣等谨按:外戚专政而
西京亡,中官擅权而东京亡,此曹魏不远之鉴也,夫禁微者易,而救末者难……

  岂非万世人君当谨守者哉!「

  「唐宪宗元和四年,削夺王承忠官爵发兵讨之事,宪宗以中官为大将,乱政
也!」

  「宋徽宗重和七年,封宦者童贯为广阳郡王条,臣等谨按:君主癫悖如此,
他日屈辱虏廷无怪乎……」

  「臣等谨按:炀帝之筑西苑,穷极华丽,自以为此乐可以长保也,不知江都
西阁之祸已伏于此,千日之乐,不足偿一时之苦,岂非万世之永鉴哉……」

  到这里丁寿已经念不下去了,秦汉唐宋阉寺之祸暗指刘瑾等八虎,隋炀帝的
西苑可和他而今盖的豹房异曲同工,这已经是指桑骂槐了。

  「这帮杂碎,一口一个」臣等谨按「,以史代谏,借古讽今,其心可诛!」

  丁寿狠狠一拍桌案,咬牙切齿道:「公公,这事交给我了,诏狱里最近空了
不少,刚好用这帮大头巾去添添人气,至于他们编的这些东西,留给他们身后做
纸钱。」

  刘瑾不置可否,淡然道:「以史为鉴,可知兴亡,此书编纂不易,见解也颇
有独到之处,国朝定鼎以来,历代先皇皆广修史书,普惠天下,咱家可不愿做这
千古罪人。」

  「难道明知遭了他们算计,还要捏鼻子认了不成!」丁寿可不信老太监的脾
气会做这等赔本事。

  「算了?好戏还未开锣呢。」刘瑾阴沉一笑,踌躇满志。

            第三百六十二章老焦舐犊

  大学士焦芳府邸书房。

  「孟阳兄,今日之事不可等闲视之啊。」

  李东阳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同年老友。

  焦芳不以为意,「宾之多虑了,《通鉴》成书本是大功一件,纵有些许微讹,
也是誊录官疏漏所致,与你这总裁官有何关系。」

  「身为总裁,督导不严,也是大过,论罪若是波及太广,在有心人推波助澜
之下,难免殃及你我啊。」李东阳长吁短叹,忧心惙惙。

  「我?有老夫什么事?」

  「老哥哥,你一年之内由卿佐之官骤升天官宰辅,真当无人眼红?有了你这
珠玉在前,谁敢保其他人不会借题发挥,贬你求进?论及编纂排名,你可只在李
某之后啊。」李东阳道。

  「背后有刘公公这棵大树靠着,旁人就是眼热又能如何。」焦芳不以为然地
讥笑道。

  「可在刘公这棵大树下乘凉的不止你我二人,」李东阳手指捻须,提醒道:
「一年来拔擢的同僚,也不在少数,谁又不想再进一步呢。」

  「你说的是刘至大?抑或许季升?」焦芳闻之心动,当即诘问道,刘宇和许
进二人分掌文武铨选,距离入阁的确也只差半步。

  「老夫谁也没说,只是给孟阳兄提个醒,一着不慎,满盘皆输,你我如今的
位置,高处不胜寒,若不小心跌下来,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。」

  李东阳饱含深意的一番话,让老焦芳如坐针毡,「不错,逆水行舟,不进则
退,你我决不能授人以柄,宾之,你说老夫该如何去做?」

  「燃眉之急是先要劝刘公息事宁人,只要刘公公不愿生事,旁人便是想兴风
作浪也没了机会。」

  「言之有理,你我立即去见刘公公,陈明利害。」焦芳拉住李东阳便要动身。

  这老儿今日怎么这般急躁,李东阳连忙拽着焦芳急声劝阻道:「孟阳兄莫急,
你我同去怕是会有挟势威逼之嫌,若引得刘公不快,反而不美,不若分别前往,
向刘公痛陈机要,或有事半功倍之效。」

  「宾之之言,醍醐灌顶,老夫孟浪了。」

  焦芳当即哈哈一笑,又与李东阳寒暄一番,宾主两欢。

  送走李东阳,焦芳那张长脸迅速沉了下来,坐在那里不出一言。

  「爹,您真要去找刘公公说项?」焦黄中由后堂转出。

  「去自然是要去的,可也不能空口白牙的去说。」焦芳看了自己儿子一眼,
沉声问道:「你前番说丁南山与保国公府上有了牵扯?」

  「是,孩儿识得那竞价的朱瀛是保国公府上家人,后来丁南山匆匆离席,多
半也是与保国公密会。」焦黄中老实回答,焦芳交待他留心结交丁寿,那日在宜
春院里他也预留了心眼。

  「人心思动,这位国公爷终于也静不下心了。」焦芳展眉而笑。

  「爹,可是要将丁南山暗交保国公之事透露给刘公公?」焦黄中试探问道。

  「荒谬,丁南山即便真得结交勋贵又能如何?况且告密对你我父子有何好处!
平白树敌,不智之极!」焦芳怒叱道。

  「那您对此事还如此上心?」焦黄中被骂得很不服气。

  「还不是为了你这小子,大比之期将近,老夫要急着为你的前程铺路,打点
好各方关系。」焦芳没好气地说道。

  闻言焦黄中顿时来了精神,「爹,您准我应试了?」

  「老夫已位居宰辅,岂会再阻拦你的前程,这次说情可以结好礼部与翰林院
这些词臣,刘公公那里也要表表心意……」

  见岁数不小的儿子一副欢欣雀跃状,焦芳也是老怀大慰,心中暗忖:「若是
借机再给许、刘二人添些麻烦,自是更好了。」

           ************

  刘瑾府。

  「学生拜见刘公。」焦黄中向着座上刘瑾大礼参拜。

  「犬子黄中,平日在家闭门读书,无缘拜会公公,今日特领来请公公训诫。」
焦芳躬身笑道。

  「令郎?」刘瑾上下打量一番,点头微笑,「好,果有乃父之风,请坐。」

  「学生谢坐。」

  焦黄中施礼谢过,入座奉茶后又道:「学生风闻公公整饬吏治,京官养病者
赴京听用,久者革职为民,不知此言可实?」

  「有这事,焦公子以为不妥?」刘瑾眼眸一转,似笑非笑。

  「学生不敢,」老太监一瞥之下,焦黄中不禁打了个寒颤,暗道一声邪门,
急忙欠身道:「只是不才想起一养病之人,欲向公公举荐。」

  刘瑾「哦」了一声,轻声道:「不知哪一个?」

  「此人姓张名彩,表字尚质,弘治三年二甲进士出身,原为吏部文选司郎中,
素有才干,现在故里安定养病。」

  刘瑾轻笑一声,「原来还是位小同乡,教阁老费心了。」

  后半句话是冲焦芳说的,焦芳急忙起身,道:「不敢欺瞒公公,张尚质任职
文选时老朽确在侍郎任上,不过与他并无深交,反倒是马负图素爱其才,今向公
公举荐其人,也是不想遗才于野,国失栋梁。」

  「既如此,便召他入京吧,看看这张彩到底有多少斤两。」刘瑾随口道,一
个五品郎中,如今还入不得他眼。

  「公公放心,此子必不令您失望。」焦芳捋须笑道:「说来三秦之地,自古
便是豪杰辈出,代有贤才,朝廷取士,只得其一二矣。」

  「这又是为何?」事涉乡里,刘瑾自然要问。

  「昔日杨士奇主政,私其乡里,乡试解额重南轻北,积年累岁,朝中南人遍
布,平日守望相助,渐成党比,北人日趋势微,此乃旧弊,亟待厘正。」

  焦芳偷觑刘瑾垂目低眉,不置可否,急忙又道:「以陕西为例,一省之地几
半天下,取士之数仅为江浙泰半,山东、山西、河南等省亦然,怎不令人扼腕!」

  焦老大人掷地有声的言语并未引起刘瑾多少共鸣,爷俩对视一眼,心中不觉
有些没底,这老太监喜怒无常的,今日该不会拍到马腿上了吧。

  「各省解额,由内阁会同礼部等相关诸司于东阁集议,如确需变更,拟本上
呈吧。」刘瑾轻声道。

  「下官遵命。」焦芳喜不自禁地连声应和,又进一步道:「还有一事……」

  「公公,我查出来了,誊写差讹的部分大多是中书舍人沈世隆、吴瑶,一个
叫华淳的举人,还有邵文恩等几个监生干的,他娘的,嗑瓜子嗑出臭虫来,这几
个国子监的人到底是谁招徕……哟,有客啊,焦阁老好,黄中兄也在?」

  丁二爷与刘府上下熟稔,从来都是不经禀报直趋二堂,离了老远扯嗓子喊了
一通,进门才发现还有人在,还好这两位他也算熟识,大咧咧一拱手,便算是见
过礼了。

  「这么大个人了,还毛毛躁躁的。」刘瑾嗔怪了丁寿一句。

  听者没当回事,刘瑾也没指望这位爷能改脾气,转对焦芳道:「你刚才说还
有什么事?」

  「啊?哦,是有件事……」焦芳瞧了丁寿一眼,将原本要说的求情话全都咽
了回去,「张懋老儿把着五军府,虽说刘本兵有武官铨选考功之权,可毕竟这军
中将校我等还是不知底细,是否该选个合适的人物将张老儿顶替掉,还请公公示
下。」

  刘瑾对焦芳突然提起这么个没影的事情感到些许惊讶,「焦相莫非已有定计?」

  「老朽文弱书生,岂敢妄言兵事,缇帅乃是武臣,或有高论。」焦芳不失时
机地将皮球传给了丁寿。

  这老儿上道,丁寿对焦芳的表现很满意,「公公,我这里倒真有一个人选…

  …「

  「刘公、缇帅留步,老朽父子告退。」

  焦芳婉拒起身相送的刘瑾和丁寿二人,领着儿子摇头晃脑地出门而去。

  「公公,这爷俩究竟来干嘛的?」平白无故上来送人情,丁寿可不信世上有
这好事。

  「还能做什么,」刘瑾嗤笑一声,扭头对着丁寿道:「为了你们这般小的,
做老的可算是费尽心机喽。」

            第三百六十三章洗濯清流

  东阁集议。

  「洪武永乐年间各省乡试本不拘额数,至三杨主政,杨士奇一意偏袒乡里,
除南北直隶外,江西解额为各省之冠,云贵广西各省名额叠加尚不及江西一地,
天下宁有此理!」

  焦阁老口沫横飞,指天画地,说的头头是道。

  文渊阁大学士王鏊蹙着眉头道:「江南文风鼎盛,自非南陲可比,杨文贞如
此做也无可厚非。」

  「那山陕二省呢,山东为孔孟故里,何以也远逊江浙福建!分明是杨士奇徇
私之故,这帮江西佬着实可恨!」焦老大人对当年彭时抑己的怨念不可谓不深。

  「且说当今如何,往事已矣,不必再论。」李东阳打断了焦芳的自由发挥。

  「厘正不公,增加北地乡试解额。」焦芳立即接口道:「陕西为刘公乡梓,
一省之地占国朝近半疆土,只有解额区区六十名,殊为不公,世衡,你以为如何?」

  被焦芳点名的礼部尚书刘机连连点头称是,没办法,礼部尚书这个职业太没
安全感了,大半年的时间已经换了三岔,张升致仕后,继任李杰又因为忤了刘瑾,
罢职归家,张升重新上岗充了几天门面,再被一脚踢开,换上了自己,只想踏踏
实实站好这班岗,可不想胡乱扯些幺蛾子,看焦芳这势头背后保不准有刘瑾授意,
那就顺着他来吧。

  刘机笑道:「焦阁老所言确是谋国之举,既如此,便仿江西例,将陕西解额
增至九十五名,如何?」

  一下长了三十五个名额,刘机觉得自己够意思了,不想焦芳当即「嗷」了一
嗓子,「太少!须增作一百名。」

  一百?刘机心中犯难,转头看看四周与会诸公,没一个开口反对的,吏部许
进和兵部刘宇还拍手称赞,得嘞,好人谁不会做,一百就一百。

  「上党古之重镇,齐鲁孔孟故里,山西山东二省比照闽浙,增至九十名。」

  焦芳又道。

  加呗,无非取士时多录几口子人,刘机也懒得反对。

  「天府之国,人杰地灵,四川解额添至八十名。」焦芳眼神不经意地扫过詹
事府詹事杨廷和与翰林院学士刘春。

  两位巴蜀才子果然眼睛一亮,更多的蜀中子弟步入仕途,他们乐见其成。

  「中原之地为天下之枢,河洛才子名扬天下,增至九十五名。」焦芳紧接着
说道。

  看焦老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,刘机算是明白老小子今天这通折腾的真实目
的了,行,反正自己是北京人,南北直隶各一百三十五名的解额又没人动,乐得
做个顺水人情。

  已经想开了的刘机又加了一句,「湖广占地也不小,阁老看要不要也增加几
个?」

  「胡闹!」好脾气的李东阳都拍了桌子,湖广地方是不小,可诸苗杂居,朝
廷赶苗拓业还来不及呢,你指望让那些生苗出山来赶考么,再说湖广一省乡试解
额八十五名,在两京十三省中仅排在南北直隶与江浙闽三省之下,还怎么加!

  刘机讨个没趣,不再多话,焦老大人心愿已足,也不愿生事,一干重臣各回
衙门办公,李东阳私下又把焦芳给拽住了。

  「孟阳,那件事你可去寻刘公公说了?」

  「哦,年老忘性大,昨日把这事给疏忽过去了,宾之,还是你来打这个头阵
吧,老夫愿附骥尾。」

  言罢焦芳告辞离去,丢下了孤零零的李东阳愣在当场。

  焦芳转身之际,混浊老眼中闪动过一丝狡黠的光芒,宦海沉浮几十年,老夫
岂会为你几句话当这个出头鸟,谁捅的篓子谁去补吧。

           ************

  刘府后堂。

  「老朽见过公公。」李东阳整襟施礼。

  「李相与咱家是老相识了,何必这般客气。」刘瑾笑脸相迎,把臂入座。

  甫一坐定,李东阳便一脸愧色道:「说来惭愧,老朽是来向刘公请罪。」

  「此话何来?」刘瑾言笑晏晏。

  「老朽奉旨编纂《通鉴》,碍于成书之期早定,心中操切,未得一一核校,
有失察之过。」

  「李相哪里话,阁部政务繁冗,无暇他顾也在情理之中,凭李相您和内官的
交情,咱家又岂是不近人情之人。」刘瑾笑容不改。

  「这……公公大人大量,便请将修书誊写等人一体宽宥,如何?」

  看着李东阳期盼的眼神,刘瑾先是噗呲一乐,随即哈哈大笑,笑得李东阳莫
名其妙,不知所以。

  「李相当知,这书修成后要进献万岁御览。」

  「这是自然,经筵之上已为陛下解读首卷。」李东阳点头道。

  「哦?那这书中劝导陛下摒弃内宦的内容终究要如何解读呢?」刘瑾冷笑问
道。

  「公公,这……这其中怕有误会。」李东阳冷汗涔涔而下。

  「误会?李相莫不以为咱家没进过内书堂,便是不读书、不晓利害的棒槌了?」

  「老朽糊涂,这实在是……唉!」李东阳也是无话可说,虽名列总裁,可也
不能事无巨细逐一过问,何况在他之前还有两个致仕的前任呢。

  「李相贵人事繁,不及细顾也是有的,咱家无意为难,《通鉴》既成,该有
的赏赐也少不得,可礼部、翰林院、左右春坊、国子监这些大头巾们,若不给他
们些厉害,怕还以为咱家是个傻子在暗中偷着乐呢吧。」

  刘瑾这看似宽慰的话更教李东阳心惊,大明朝这点读书种子全集在这几个地
方,要是刘瑾下了死手,文官的候补队伍怕一时都找不到人了,现在老李真是后
悔当初编书何必声势浩大,牵扯了这么多的清要衙门。

  「公公明鉴,翰林院本为历届三甲进士中择优者选进,不通俗务;国子监诸
生平日只知研经习典,这二者难免有不晓轻重之举,请公公体察一二。」李东阳
恳请道。

  「不通俗务?不晓轻重?」刘瑾「哈」地一声冷笑,「国朝自天顺以来,非
进士不入翰林,非翰林不入内阁,庶吉士号称」储相「,可谓一等清要,翰林官
独成一局,不在吏部考核之列,入院即有可被选为经筵官,为帝王师,来日平步
青云,权掌枢要,这样的人却不通俗务?李相不觉可笑?」

  「这个么,翰林官多为本院自考,以诗文为要,旧例确有不当之处。」李东
阳期期说道。

  「着啊,李相果然一语中的,议论贵公,法令贵一,既觉旧例不当,自当亡
羊补牢,便按李相的意思,翰林诸官考察由本院掌印会同吏部同考,今后但有缺
官,令吏部拣选才识颖敏者为之。」

  「公公,如此更改是否操切了些?」李东阳两道庞眉紧攒,有苦难言。

  「李相持重之言,谈何操切,那国子监学也诗文,教也诗文,做学问尚可,
入仕做官却稍嫌资历浅薄,确如李相所说不晓轻重,今后举人、监生选官,在原
本论、判试外,增试时务策及行移告示,如此可好?」

  「骤变选官旧制,恐有物议,还是从长计议……」

  李东阳推脱的话还未说完,便见刘瑾的手指开始敲打着桌子上的几本《历代
通鉴纂要》,顿时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。

  「时候不早了,李相便将适才的打算拟本上疏,早呈御览才是。」刘瑾悠悠
然道。

  李东阳前脚出了院子,丁寿便从后堂转了出来,「公公高啊,这一次顺藤摸
瓜,搂草打兔子,可教这帮翰林官儿们吃不了兜着走。」

  刘瑾捂嘴轻咳了几声,面向堂外一脸凝重道:「翰林本文学之臣,常以清要
自居,不屑言钱谷刑名,用之平章,才非所用,比照唐时」不历州县不拟台省
「的选官之法,还是……诶!」

  见老太监突然语气落寞,不知为何丁寿心中竟觉一丝不忍,端了一杯茶奉到
刘瑾面前,没话找话道:「李西涯若上疏变制,《通鉴》一事真得就此揭过?」

  「被人含沙射影地骂上几句,换来变更词臣考察之制,这买卖不算亏,」刘
瑾接过茶抿了一口,似乎想起什么道:「不要走漏消息,先抻上他们几天,等这
事定了,再找几个倒霉鬼处置了,给这帮玩忽职守的家伙长些记性。」

           ************

  北镇抚司,正堂签押房次间。

  丁寿背靠官帽椅,两脚搭在桌案上嘚嘚瑟瑟地不住晃动,看得禀事的钱宁眼
睛发晕。

  「各衙门自劾及卑职等掌握的消息看,事涉《通鉴》差讹的人有礼部左侍郎
兼翰林院学士刘玑,翰林院学士刘春,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读费宏,翰林院侍
读徐……」

  丁寿不耐烦地打断钱宁,「行了行了,这些破事我没心情听,回头抽签选几
个人给办了就是,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?」

  钱宁左右看看,凑上前低声道:「大人,特么邪了,属下百般查探,杨慎那
小子那天前半夜一直在府里,未出半步,直到鸡鸣五更,才直奔宜春院。」

  「奇了怪了,他一直没出门,就不可能接应雪里梅,可他早不来玩不来,人
一没影儿就来讨要坠儿,未免太巧了些,难道开了天眼不成?」二爷不觉牙又开
始犯疼了。

  一名锦衣校尉进来禀报,「启禀卫帅……」

  看手下人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,捂着腮帮子的丁寿心中不爽,「有话说,有
屁放,别吞吞吐吐的。」

  「外面有个叫花子说有要事要见大人。」锦衣校尉心中忐忑,要不是外面那
花子急赤白脸的气势唬住了他,打死他也不敢替一个叫花子向缇帅传话。

  丁寿自然知道外面是谁,示意钱宁去把人领进来,他则继续保持着惬意的造
型靠在椅子上饮茶。

  「二爷,小的……」

  「滚远点!」丁寿大声喝住了一心要往自己身前凑的丁七,「就站那里,别
动。」

  看着和木桩子一样一动不动杵着的丁七,丁二爷没好气道:「七儿,府上没
亏着你吧,你这一见面就这身打扮、这个味道,是给爷上眼药么?」

  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丁七大呼冤枉,「小的哪敢,丐帮的规矩,不是净衣的
人必须穿这身百家衣,小的召集丐帮弟子打探消息,不得不这身装扮。」

  丁寿捏着鼻子,「那你这身味儿呢?」

  「那般花子为了取暖,什么地方都钻,小的难免沾上些他们身上的味道,二
爷您多担待。」

  「你总特么有理,有什么事快说,然后给我洗澡去。」丁寿像轰苍蝇样连连
挥手。

  「是,二爷,追寻那逃婢的事有眉目了。」丁七顿时来了精神。

  「七爷,您没弄错吧?保不齐是哪个姑娘出局子?」

  听了丁七一通描述,钱宁霎时觉得没了面子,一群吃粮拿饷的锦衣卫,反而
不抵一帮吃百家饭的叫花子。

  「钱爷,您这话是骂我,给二爷办事我岂能马虎,再说本司胡同院子里的姑
娘常出局子不假,可没见过派一个马车过来单独接个丫鬟的!」

  「有个二袋弟子还上前去讨了赏,虽没看清那小娘皮的模样,但扔铜钱的那
只手,据那小子说,那是欺霜晒雪,粉嫩嫩的好像一截白莲藕,恨不得当时就咬
上一口……」

  丁寿干咳一声,打断了丁七绘声绘色地描述。

  「啪」,自知失言的丁七抬手掌了一下嘴,「小人嘴里没把门的,二爷别见
怪,那个胡乱看爷女人的兔崽子,小的今晚就让人把他扔粪坑里淹死……」

  「行嘞,你和你的人该有的赏爷不会少了,那辆马车去了哪里可曾知晓?」

  「不知道。」丁七回得干脆。

  没等丁寿翻脸,丁七已经涎着脸凑了上来,「不过那辆马车的主人是教坊的
常客,在本司胡同讨生活的花子们全都认得……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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